語言很神秘，能啟動人的情緒。使人感受陽剛之氣，也能使人感受陰柔之美；使人的情緒高昂，也能使人的情緒沉郁；讓人哭，也能讓人笑；哭的時候或因同情，或因難過，或有感于崇高的思想或行為；笑的時候或因可愛，或因滑稽，或因語言或行為所表現出來的機智 (wit) 與幽默 (humor)。但為語言的這些功能定義，很是不容易，“幽默”就是一例。
什么是“幽默”，人人都知道。但確切地說什么是“幽默”，不太容易。《現代漢語詞典》里說：“有趣或可笑而意味深長。”從直觀、直覺上看，這個解釋倒也通俗、簡練，一看就懂，但仍有進一步探討的余地。休•霍爾曼(C. Hugh Holman) 在他編寫的 A Handbook to Literature (1972)里，將“humor”和“wit”放在“Wit and Humor”一個詞條之下。他認為，談“humor”不能脫離“wit”，因為這二者很相似。關于“幽默”，他說：“Humor implies a sympathetic recognition of human values and deals with the foibles and incongruities of human nature, good-naturedly exhibited.”這里講了二個內容：一、幽默的前提和出發點——是對人的價值的承認，這種承認是出于同情；二、幽默的對象——針對的是人的弱點和人性中不協調的東西，這些東西是以善意的方式展現出來的。這一多維的解釋，使我們對幽默有了更全面、更深刻的認識。
美國散文家懷特 (E.B. White) 說：“Humor, like poetry, has an extra content. It plays close to the big hot fire which is Truth, and sometimes the reader feels the heat”. 他所謂的 “extra content”是什么，沒有明說。如果詩的“extra content”是指除了它的敘事、抒情等功能之外，更指經過詩人的組織，它的語言所具有的審美形式以及它的語言對讀者所產生的強烈的審美效果，幽默的“extra content”是指除了其語言的常規意義之外，它的語言對讀者所產生的幽默效果。
在談到幽默作家 (humorist) 時，懷特說：“There is a deep vein of melancholy running through everyone’s life and that the humorist, perhaps more sensible of it than some others, compensates for it actively and positively. ”幽默作家對普遍存在于人們情緒中的憂思比一般人要敏感，他對此進行積極、主動的補償，這就使我們明白幽默作家的立場和態度，對如何從合理的角度來理解幽默作品很有啟發。
Suzanne Britt Jordan 的“That Lean and Hungry Look”，是一篇幽默小品，寫于大約二十幾年前，發表在 Newsweek上，后來作者將這篇文章擴展成一本書，Skinny People Are Dull and Crunchy Like Carrots (1982)。作者本人屬胖族，是一個 chubby，通過多年的觀察，描繪、揭示了瘦人的形象和心理，充滿關于人和性格的真知灼見，文章寫得很有意思，很幽默，其幽默成分表現在四個方面：立意新穎，視角獨特，對比鮮明，語言風趣。
一、 新穎的立意
當減肥求瘦、以瘦為美形成風潮的時候，作者反其道寫了這篇文章，旨在證明，瘦者形象并不好看，心理也不很健全。
一開始，作者引經據典，搬出愷撒作后盾。經過多年觀察，得出結論：對瘦人要加小心，Thin people need watching；大多數瘦人都可怕，Most of them (personalities) menacing；所有的瘦子都危險，All of them are dangerous。然后，用親眼所見、親身經歷的事情，證明結論正確可信。最后，一口氣說出胖人的好多可愛之處：寬厚隨和，豁達大度，善解人意，助人為樂等。經過觀察，對瘦人和胖人作了這樣的總結，立意新穎，讀來很有意思。
二、 獨特的視角
從文章的傾向性可以看出作者的立場。由于作者本人是一個 chubby，其矛頭又是指向瘦人，文章自然褒貶分明。假如作者是一個瘦人，文章的傾向性可能會截然不同；或者說作者是一個對“胖”與“瘦”沒有任何偏愛 (favoritism) 的人，文章很可能沒有如此明顯的傾向性。正是由于作者本人是一個 chubby，當她懷著對瘦人特有的敏感和對胖人的偏愛來描述瘦人時，很容易看到瘦人的不足。進而有可能將個別寫成一般，再將一般典型化。然而，正是這種擴大化和典型化的寫法使文章極富幽默感。
三、 鮮明的對比
文章從外表、性格和思想方式等三個方面對胖人和瘦人進行對比，創造了兩種不同的形象，使讀者對他們產生了截然分明的印象。
在外表的描繪上，對瘦人使用了一系列帶貶義的形容詞，如：narrow、wizened、shriveled、surly、mean、hard等，對胖人則用了 loose、comfortable、spread out、soft、easygoing等。此外，還描繪了他們在某些場合里的神情，可參見下面“語言形象化”里的舉例。在性格刻畫上，也使用了內涵相反的形容詞，如：(1)They (thin people) are crunchy and dull like carrots；I like to surround myself with sluggish, inert, easygoing fat people. (2) Thin people are downers；Fat people are convivial.
在思想方式方面，胖人和瘦人之間的差別更明顯。如：（1）Thin people say “The key thing is…”；Fat people know there isn’t any such thing as the key thing about anything.（2）They (thin people) go straight to the heart of the matter；Fat people let things stay all blurry and hazy and vague, the way things actually are.（3）Thin people want to face the truth… ；Fat people know there is no truth. （4）Thin people believe in logic；Fat people see all sides. （5）Thin people think these 2,000-point plans lead to happiness；Fat people know happiness is elusive at best.
文章最后兩段對胖人和瘦人作了綜合性的、總結性的比較，說明他們具有兩種不同類型的思想傾向和性格特征，一目了然。
四、 風趣的語言
句子簡短。大部分句子簡短，特別是每個段落的頭一句，格外短。全篇分十二個段落，其中十個段落都是短句開頭。短的三、五字，長的不超過十字，這是很值得注意的現象。句子短，節奏必然快。快節奏產生特別的效果，這和文章的內容有直接關系。文章主要是描寫瘦人為爭分奪秒而忙忙碌碌、事不分輕重但總是認真、緊張的樣子。如，They say things like“there aren’t enough hours in the day”，They have their skinny little acts together。句子長短問題屬形式范疇。形式為內容服務、形式與內容統一，這篇文章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語言形象化。作者對胖人和瘦人的觀察很仔細，描寫時除了使用一些形容詞之外，還特別注重觀察人物的行為動作，所刻畫的形象真實生動，很成功。如(1) Long after fat people have removed their coats and shoes and put their feet up on the coffee table, thin people are still sitting on the edge of the sofa, looking neat as a pin, discussing rutabagas. (2) Fat people are heavily into fits of laughter, slapping their things and whooping it up, while thin people are still politely waiting for the punch line. (3) They’re forever rubbing their bony hands together and eyeing new problems to “tackle”. They hold up one finger at a time as they reel off these things, so I won’t lose track. They speak slowly as if to a young child。
頭韻 (alliteration)。語言的聲音是有意義的，不僅象聲詞如此，普通詞匯也一樣，經過作者安排也能產生預想的效果。比如，They expound, prognose, probe, and prick 一句里，有三個以輔音連綴 (consonant cluster)“pr”開頭的詞，它們單獨出現時，所顯現的不過是其在特定上下文里的自身意義而已。當三者以這種方式一塊出現時，它們所顯現的是作者所賦予它們的意義。以清輔音“pr”連綴重復出現形成的頭韻所產生的效果和作者對瘦人的整體描寫所產生的效果是一致的，如文章所說，(1) They are crunchy and dull, like carrots.(2) They have their skinny little acts together。在最后一段里，作者描寫胖人時，使用了一連串以濁輔音“g”開頭的單詞，gab, giggle, guffaw, galumph, gyrate, gossip, generous, giving, gallant, gluttonous, goodly, great。這些單詞里的“g”多與元音構成音節，其聲音效果給人的感覺和“pr”不一樣，用“g”開頭的單詞構成的頭韻所描畫的胖人跟他們的性格特征很符合。
此外，還有其他一些語言上的特征，如修辭方面的排比句等。總之，文章所表現的語言特色有共同的作用，都是為了增加文章的幽默效果。
[作者簡介] 胡翠娥， 南開大學外國語學院博士研究生
劉士聰，南開大學外國語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